新华网西宁3月8日电(记者王大千)73岁的秦木措走在路上,脚步与女儿娜仁花一样轻盈。当然,岁月给了她皱纹和白发,但更为她镀上了一层优雅的光。
年后陪着在德令哈市工作的女儿小住,下午透过阳台晒雪后的阳光,读书写字,眼睛累了就换上漂亮衣服出去走走,秦木措眉目间尽是坦然。这位曾担任过青海民族大学政治教育系教授、法学院院长、工会主席,退休十余年仍不断出版论文和书籍的蒙古族女性说:"写文章笔墨美丽,扛大活意志美丽。女性有美不是因为外表,而是来自苦难的磨砺和自强积极的内心。"
"我曾从母亲美丽的脸上看尽人间悲苦"
"我是牧人的女儿,1942年在青海省海西蒙古族藏族自治州乌兰县出生。记忆中的母亲有月亮般美丽的容颜,她常常用柔软的双手轻轻抚摸我的头发。"秦木措说,4岁时,因父母无力上缴军阀的苛捐杂税,带着她和哥哥离家到了乌兰县东部的茶卡盐场做骆驼牧工。"就是在盐场的3年,我初次尝到了人生的悲苦。老实的父亲被派去很远的地方修路染病而死,母亲被农场主霸占,我和哥哥开始了半流浪的生活。"
说起童年,秦木措的眼里噙着泪花。"母亲是草原上一朵美丽娇弱的花,她无力挣脱命运的苦海,被迫改嫁后没几年,就因难产去世了,她的孩子在数着星星盼母亲回来的痴想中成了孤儿。"
"那时候贫穷啊,姥姥姥爷无力抚养,我和哥哥被送到舅舅家,舅母又将我们送到姨妈家,我们白天替别人看管牛羊挣口饭吃,晚上就和姨妈家的表妹挤在草席上睡觉。因为每天跟着羊群翻山越岭,没有鞋穿的双脚上是老茧和伤疤。直到青海解放,一名解放军骑兵拿来两双黄胶鞋,我和哥哥还是每天把鞋揣在怀里到处跑,舍不得穿。"秦木措说。
"母亲出众的容貌成了生命的负累。我懂事后每每噩梦中见到母亲,从她脸上看到的都是无知与害怕,她在为人世的艰辛与悲苦痛哭。"在秦木措看来,没妈的孩子就像无根的野草,但这不能怪母亲。身处黑暗的时代,少数民族女性处境困难,甚至没有人身自由,被当作礼物随意赠送,当作物品随意交换,对命运没有丝毫自主权。
哥哥也有相同的认识。秦木措还记得离开家乡去西宁求学前,哥哥拉着她的手说你是女孩子,以后长大嫁人还是受苦,出去或许还有希望,我守在这里等母亲,她回来就去找你。
"与其哭泣怨愁,不如紧握拳头"
1952年,乡上办起了扫盲班,干活之余时常趴在教室窗户上张望的秦木措被老师请进了教室。短短一个学期后,她以语文、数学、蒙语三门功课全部满分的成绩考上了西宁的青海省民族公学(青海民族大学的前身)。1960年高中毕业,她考入青海师范大学学习政治教育专业,1965年大学毕业后,她先在青海省教育厅工作两年,随后到青海民族大学任教。
"旧社会,只有贵族、王爷家才请得起老师,绝大多数穷人是文盲。新中国成立初期,牧区没有现在这样重视教育,凡是有条件吃得饱饭的,父母舍不得孩子离家去上学。"秦木措认为自己走上求学路,既是命运安排的一次偶然,也是时代转折的结果。
在扫盲班旁边的乡政府办公室里,一位老人曾给她吃过白米粥和白面馒头。"9岁的我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见都没见过。选择到远方求学,是听说学校也管这样的好饭,还发四季衣服。我只有刻苦学习,往前走,没有回头路。"
对女性独立自强意识的认知从读书学习中逐渐显明。在上学期间,秦木措门门功课全优,积极参加各种集体活动。60年代青海省开始大力发展体育事业,她在课余时间苦练短道速滑、艺术体操和射箭等项目,曾取得青海省速滑冠军,还多次代表青海省到北京比赛。
因精通汉、蒙、藏三种语言,在青海民族大学任教期间,秦木措曾同时兼任蒙文班、藏文班和文化补习班的主讲老师,还时常担任青海省许多重大活动的现场翻译。许多学生对这位思维敏捷、语言丰富又亲切美丽的女老师着了迷。在她当班主任的班级里,一些学生感恩她无微不至的关心和帮助,把秦木措唤作"妈妈"。
"强者自救,圣人救人。我希望能握紧拳头,放弃愁怨,拨开苦难的阴云,我要对得起我的人生,也希望那些在彷徨挣扎中的女性看到另一种可能。"秦木措说。
她的愿望正在实现。数十年来,广大青藏高原妇女享有受教育和就业自由,10-20岁的女性普及九年义务教育,牧区一些50多岁的妇女会用电脑上网查卫生保健知识和牛羊销售信息,一批女企业家和女性艺术工作者、管理人员、志愿者等在事业的舞台上如鱼得水。
与此同时,一批女干部、女代表、女委员在当地乃至全国的政治舞台上贡献着聪明才智,推动着社会的进步。
"喝水不能忘其渊源,受恩不能忘掉恩人"
一个女人的一生兼具多种角色,妻子、女儿、妈妈、姐妹……秦木措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做好。"如果说有缺憾的话,那就是年轻时忙工作,对一双儿女照顾不够,尤其是80年代初鼓励老头子去北京进修那几年,女儿和她哥哥常常被反锁在家里。"
对此,女儿娜仁花并不认同。"不美好的灯光用灯罩罩住,不美好的黑夜用窗帘挡住。姥姥经历过的心碎绝望,母亲冲破痛苦的毅力都是我人生中不用体验就获得的宝贵财富,尤其是来源于母亲的感恩教育,让我知足上进,成为一个精神上的贵族。"
现任青海省海西州妇联副主席的娜仁花四年前还是青海省藏医院护理部主任,因"喝水不能忘其渊源,受恩不能忘掉恩人"的谚语,她放弃西宁市优越的工作环境到海西州,"3、4岁时就趴在母亲背上看她带学生在牧区实习,上学后,每逢寒暑假都去家乡的草原上放羊、挤奶、割草、捡牛粪,母亲的言行中渗透着对家乡的深情,她对党和国家的感恩之心已经成为信仰,我是母亲的女儿,同样热爱家乡,感恩祖国。"
已40岁的娜仁花依然未婚,这也曾是母亲秦木措最大心结。"女儿从小懂事乖巧,他们这一代的女性更加幸运,小学、中学、大学一路顺畅读完,工作也小有起色。可是,一棵树成不了森林,一个女人成不了一个家庭,我希望她有爱人陪伴,幸福一生。"
"我们这一代女性拥有了更多的自主性,对婚姻生活也有更高期待。只有等到足够好的感情,我才愿意走进婚姻,承担起更多的家庭责任。"娜仁花很享受最近有母亲陪伴的日子,下班后能吃到可口的饭菜,母女一起看看书、逛逛街,兴起时加入广场上跳锅庄舞的队伍,她们的舞姿总是特别引人注目。
"我们家族三代女性的境遇各不相同,是中国女性地位变迁的一个缩影。"秦木措说,"随着生活水平的提高和现代整容技术的发达,容貌好看的女性不少见,但真正的女性魅力是一种光芒,会追寻真善美的正能量,我和女儿都愿做正能量的传播者。"